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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舒伯特]听

    舒伯特竖起衣领,面朝冻上半面冰花的窗子哈了口气。湿热的蒸汽遇冷立刻凝成一团白雾。他伸手擦去一小片,然后透过被雾清洗得更加明净的玻璃向外望去,视线随意地落在街边香樟树堆满落雪的枝条上。

    毕竟是维也纳。即使是寒冷难熬的冬季,她覆积薄雪的精致建筑与委婉安静的灰蓝石径依旧如此优雅恬静,令人着迷。被这雪中胜景吸引,舒伯特并未注意到灰发的男人擦着咖啡馆的窗户走过,即使他们之间的距离近的若非隔着玻璃,几乎就要触碰到彼此的肩臂。

    而当舒伯特终于收回视线,余光瞟见窗前走过的熟悉的人影时,他瞪大双目,表情愣怔,除此之外忘了做出任何反应。他错愕地盯住那人——他无比仰慕并一直想造访的乐圣贝多芬疾步前行,直到后者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才猛然回过神来。片刻后他已匆忙撞出大门,趔趄着跌进雪景,刚想出声呼喊偶像的名字,却发现那道令他神往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道路转弯处。

    他听不见了。

    舒伯特失落地摇摇头,转身沿街道的反方向走去。

———————— 

    舒伯特局促不安地四处张望。相比前些日子更明朗的阳光带着点温度充满了整个房间,把一切镀得亮堂堂的。窗外,教堂高耸的塔顶上尚未融尽的雪与温和日光下耀眼闪烁的彩绘玻璃昭然两季,勾画出冬春之交特有的反差之美。
 
    为了让主客都能呼吸上最清新洁净的空气,侍者打开了窗子。风呼啸着从窗缝涌入,吹动病榻上勉强撑起身子的贝多芬的乱发,也把床前被贝多芬紧紧握住双手的舒伯特吹得一惊。

    舒伯特从未奢望过奇迹。所以他也从未预料过从被引领踏入贝多芬家中的那一刻起,奇迹就接二连三落到他头上——声名煊赫的乐圣竟为了他从病中坐起,一边热情地握紧他无处安放的双手,一边用过大的声音大肆赞赏他的作品,丝毫没有注意到过于热烈的肯定吓到了这位总是安静的年轻的后辈,使他陷入更深的惶恐中去,发不出声音。

    所以,舒伯特感谢这携最后一抹冬意的凉风扑面而来,总算是吹醒了他;醒转的舒伯特也终于在风的鼓动下想起对赞美作出反应。他鼓起勇气抬头直视贝多芬的双眼,不料尚未开口,只一见便陷进了那片蔚洋里:

    与憔悴面色形成强烈反差,贝多芬的眼睛清澈、明烈,于真诚中隐含着坚韧。即使久病使它们蒙上浅浅的水汽,它们依然如同暴风雪之夜天地间唯剩的两颗辰星,闪烁惊世夺目的极光。它们注视着他。在这如炬目光下,沉默都显得有罪了。

    于是舒伯特斟酌着、谨慎地道谢当作回应,并小心翼翼地展露他多年以来的深挚崇敬的冰山一角作为另一个话题的起始。但他很快就止住了话头,因为他发现贝多芬尽管面带笑意认真地聆听,他那双动人的蓝眼睛里却分明印刻着茫然与焦虑,仿若不得要领的学徒。

    他不动声色地疑惑,直到不经意间侧开视角,余光瞥见了守在床边的友人略带尴尬的微笑,他才突兀地想起来:他听不见啊。

————————

    阴云遮住了半面天空。从厚重云堆间勉强挤过的阳光无力地洒向地面,把石径路浇成同样苍白的颜色。在这么个枯涩黯淡的春天,连那些殷勤地飞旋的鸽子都懈怠了,懒洋洋地窝在某处不肯出来放歌。灵动如音乐之都,面对如此消沉乏味的天气也无计可施,不得不倏然堕入闷寂。

    舒伯特躺在床上,没有什么心思欣赏黯沉的风景。他只是直勾勾盯着破旧的天花板,一语不发。

    葬礼是在昨天。他亲自擎着火炬为贝多芬送殡。他还记得其上惨明的火焰飘飘摇摇,几乎马上要被风绞碎。送葬的队伍行得缓慢,不怎么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组成一首支离破碎的安魂曲,沉闷地回响在这座安静的城市里。

    等到队伍抵达墓园,安魂曲里就掺进了女人的悲泣。熙攘的人群一拥而上,其间不乏以白手帕拭泪者,但更多的人(包括舒伯特,他素来安静)只是红了眼圈,一声不吭,不敢打破神圣的安寂。他们静静聆听悼词,静静等待神父做完最后的祷告,然后静静注视安置贝多芬躯壳的棺椁缓缓沉降,沉降,直至被土掩埋,自此永恒隐匿于人间。

    时间的概念被寂静冲淡,连舒伯特也不太清楚葬礼具体何时结束。只记得在人群差不多散尽的时候,他独自一人站在雪白的石碑前,盯着其上“路德维希·凡·贝多芬”的铭文陷入沉默。

    隔着石碑,他还能看见最后拜见的贝多芬的模样:本世纪最伟大的音乐家安详地躺在棺木里,好看的蓝眼睛闭着,眉头一如既往微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可回想以前登门造访的经历,分明生动热烈才是贝多芬的本性,而不该是现在不真切的死寂。在一阵冰冷沉重的春风里,他终于意识到,他根本无法承认这巨大的反差,把贝多芬与棺中的安眠者亦或是眼前冷冰冰的墓碑联合为一体。

    彷徨中,他只得离去。离开前他摘下手套摸了摸石碑,指尖的触感冰冷一如真正的雪。

    他深深地鞠躬,以惯有的安静作为祭奠的结束。

    ……天色更加暗了。舒伯特从床上爬起来,看向窗外。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安静得像墓地。春天本不应该如此。

    他忽然弯腰跪在床铺上,僵硬地将头埋进手掌。一声呜咽最先从指缝间漏出,紧接着就是汹涌的眼泪和连续不断的抽泣。哭声把他曾引以为傲的安静击得粉碎,但他毫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从那以后再也没人听得见他的声音。他在昏暗的狭小的孤独的房间里放纵地大声地肆意地哭,边哭边唤着贝多芬的名字,即使他心知肚明,那人早就已经听不见了。

    夜晚难得好心为他蚕食尽最后的喧噪,连风声也没能逃脱。维也纳捂住她的双耳,不忍聆听他的悲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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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21